第二十五回 分袂叮咛愁一缕-《牧野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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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念未已,忽听得鸣钟击磐,搦管吹笙,老祖父诧道:“这不是迎宾的梵乐吗,不知来的是哪位贵客。”

    过了一会,人群起了一阵波动,消息传了开来,那老汉告诉孟华:“原来这位贵客乃是朝廷派驻拉萨的宣抚使赵廷禄大人,听说他是一来随喜,二来则是专诚求见广慧法师的。”

    孟华道:“广慧法师又是谁,他在布达拉宫的地位比弄赞法师还高吗?”

    那老汉笑道:“广慧法师和弄赞法师就是同一个人,‘广慧’是朝廷给他的封号。”

    孟华一想弄赞法师的藏名尊称是“弥罗觉苏”,释义是“恩泽广及四方”,想必就是“广慧”这个封号的由来了。暗暗好笑自己的糊涂,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

    那小孩道:“爷爷,咱们出去瞧热闹吧,我的肚子也实在饿了。”

    老祖父爱怜的抚摸他道:“好,好,要是见得着弄赞法师,那就胜于去礼拜帕巴鲁库赞的舍利子啦。”

    孟华急于见着弄赞法师,赶紧在人丛中挤出去,到了外面,那个“宣抚使”赵廷禄带领三个军官刚好在他们这一群人的面前走过。三个军官,孟华倒是认识两个。

    这两个人就是曾经在柴达木途中和孟华交过手的那两个军官,一个名叫做叶谷浑,一个名叫做刘挺之。

    孟华心里想道:“听丁兆鸣那厮所说,在宣抚使赵廷禄之下,有个参赞武官,名叫卫托平,是大内卫士外调拉萨的,武功十分厉害,想必就是这第三个军官了。叶谷浑、刘挺之、卫托平并称大内三大高手,而以卫托平居首,他们三人同在一起,我倒是要特别小心了。”

    赵廷禄一行四众在两个知客喇嘛带引之下,走向一条通向一座宫殿的长廊,看热闹的人群挤在长廊两边。孟华正在思量如何见得着弄赞法师,忽见叶谷浑睁大眼睛,两道锋利的目光向着自己扫来,好像在人群之中找寻什么相识的人似的。孟华吃了一惊,只道已经给他发现。

    此时孟华业已挤到前列,倘若躲躲藏藏,恐怕更会引起对方思疑,唯作镇定,顺着眼光瞧去。就在这一眨眼,隐约看见两个背影隐没人丛之中,有点儿像江上云和金碧峰。孟华颇感诧异,心里想道:“金碧峰也是曾经和叶、刘二人交过手的,他为什么要冒这个危险,和江上云前来布达拉宫,难道他们也是受了义军之托了。”

    人群忽又起了波动,嘈嘈杂杂的声音就像煮沸了一锅水似的:“瞧见了没有,弥罗觉苏露面啦!”“在哪里,在哪里?”“啊,他不是走出来给信徒摩顶祝福,他是在宫内迎接贵宾。”

    孟华挤上一个石台,定睛看去,只见那座宫殿打开大门,隐约可以见到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降阶迎接贵宾,不过一会儿,宫殿的大门又关闭了。孟华心里想道:“虽然没有机会接近弄赞法师,总算有了一点收获。”要知布达拉宫的建筑,将近一万间房舍之多,要不是赵廷禄拜访弄赞法师,孟华如何能够知道他的所在。

    不知不觉,日已西沉,悬挂在第十三层楼上的大钟响当当的敲了起来,这是叫人们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开布达拉宫的钟声。不过一会,在宫内各处观光礼佛的人都走了出来,像潮水一样从东西南北八个打开了的大门“流”走。

    布达拉宫每年开放一次,从未发现过有不守规矩的香客,是以宫中的执事喇嘛也从来没有搜查过可能有人匿伏宫中,不出去的。广厦万间,观光礼佛的人们数目亦以万计,要搜也无从搜起。但想不到今年却有一个人故意“犯例”了,这个人就是孟华。

    那座宫殿后面,有几棵高大的柏树,孟华偷偷爬上一棵柏树,俯瞰宫中情景。

    宫中笙歌细细,人语喧哗。当中一间客厅灯火通明,隐约可以看见正在举行宴会,宾主尽欢的情景。

    夜幕降临,天已黑了。观光礼佛的人们,此时都已走得干干净净。除了这座宫殿有喧闹的声音传出之外,周围一片寂静。大概那些小喇嘛都忙着去打扫去了。

    孟华暗自想道:“弄赞法师的住处虽然并不开放,那只是不许外人进去而已,和宫中什么圣殿的‘禁地’到底不同,爹爹是他的老朋友,我代爹爹进去拜访他,应该不算是亵渎神灵。”

    由于没有别的法子见到弄赞法师,孟华只好冒个风险,不管大内的三大高手都在里面,大着胆子,在柏树上一个鹞子翻身,越过宫墙,偷进宫内。

    他不敢径自奔赴客厅,心想:我且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待赵廷禄这厮走了,我再出去找弄赞法师。

    宫中大部分的小喇嘛在客厅伺候“贵人”,但也还有小部分的小喇嘛在外面穿梭巡夜,好在宫中屋宇宽阔,阶梯很多,孟华借物障形,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巡夜的喇嘛耳目,躲上了一座楼房。

    忽听得脚步声响,原来宴会已告终结,弄赞法师正在带领四个宾客走上楼来,正是朝着他躲藏的方向。

    孟华暗自咒道:“讨厌,酒醉饭饱,还不肯走。”孟华情知对方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稍一不慎,就会给他们发觉,急切间无暇思索,躲进一间空房。

    他是留神听过房间里毫无声息的,踏进去忽见一个人迎面而立,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他,把他吓了一跳。那个人动也不动,孟华看清楚了,原来是个铜铸的佛像。

    藉着檐角挂的风灯,房间里的景物依稀可见。两旁墙壁上绘有许多壁画,这种壁画是孟华从来没有见过的。作画的藏族艺术家先用白绸粘在墙上,再在绸上涂上酥油,待干后才作画,这样作上的画,色泽历久不变。孟华看的一幅壁画正是一幅活佛宴会藏王的盛景。孟华心中一动,想道:“这恐怕不是普通的喇嘛的房间!”

    心念未已,脚步声已经来近,弄赞法师的声音说道:“赵大人请!”随即轻轻推开房门。原来孟华误打误撞,这间房间正是弄赞法师的静室。

    孟华无暇思索,只能躲在佛像后面,缩作一团。

    赵廷禄等人踏进房间,并不就座,却在佛像之前停下脚步。孟华吃了一惊,手按剑柄,只道他们已经瞧出了什么破绽。

    半晌不见动静,孟华从金莲佛座的缝隙偷偷张望,只见赵廷禄矮了半截身子,原来他是跪在佛前礼拜。

    礼拜过后,赵廷禄站了起来,问道:“请问法师,这位尊神是——”弄赞法师恭恭敬敬地道:“是敝教的护法大神帕巴鲁库菩萨。”

    孟华听得菩萨的名字好熟,想了起来,老吉里日间曾经和他观光过布达拉宫最古老的一座佛殿,据说是松赞干布时期修建的,那座佛殿就叫做帕巴鲁库学佛殿,殿中供奉的就是这个菩萨。“怪不得我似曾相识。”孟华心想。

    “怪不得我似曾相识,”赵廷禄说道:“敢情就是我在前面那座佛殿礼拜过的那位菩萨。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又像不同。”

    弄赞法师说道:“前面佛殿供奉的神像,是中年时期的帕巴鲁库菩萨。这座神像是成道之后老年的帕巴鲁库菩萨。菩萨据说是天竺日则王的武士,后来笃信佛教,仗剑四方,扫荡一众邪魔外道,从少年直到老年,立功无算,八十四岁肉身成佛。前面那座佛像是文成公主当年从长安带来,这座佛像则是敝教祖师宗喀巴从天竺请来的匠人铸造。”

    宗喀巴一名罗卜藏扎充巴,明永乐十五年生于西宁,为蒙古族人,八岁出家,二十四岁赴西藏,三十四岁后乃阐明黄教,为喇嘛黄教之祖。在他之前,西藏喇嘛教属红教势力,从他开始,黄教才取得统治地位。

    赵廷禄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这尊佛像也算得是无价之宝了。”

    “也算得”三个字从赵廷禄口中吐出,听进弄赞法师耳中可是有点不大舒服,心里想道:“他决不会是虔心信佛,为何正事不说,却与我扯这些闲话?”当下索性开门见山,便问他道:“赵大人约我密室相谈,不知有何见教?”

    赵廷禄哈哈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正是奉了朝廷之命,有事要请法师帮忙。”

    弄赞法师道:“请大人赐示。”

    赵廷禄道:“别忙,别忙。请法师先收下这份礼物。这是萨总管特地禀明皇上,从大内宝库之中为法师挑选的一份礼物。”

    弄赞法师皱皱眉头,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敢受此厚礼。”

    赵廷禄笑道:“你先看看是什么礼物再说。”

    卫托平双手捧上一个檀香木箱,放在桌上。赵廷禄拜了三拜,方始郑重其事的把箱子打开。弄赞法师本来是心如止水,暗自想道:“布达拉宫,宝物无数,管你是什么稀世之珍,也休想打动我。”但见他们如此装模作样,却也不禁有点思疑不定,不知里面藏的是什么物事。

    箱子打开,宝光耀眼。赵廷禄拿出一尊三尺多高的玉佛。

    玉色晶莹可爱,一看就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令得弄赞法师又惊又异,诧异无比的却还不是宝物的价值,而是这尊玉佛本身。

    这尊佛像是个年轻僧,雕塑得栩栩如生,双眼炯炯有神,相貌甚为威武,与一般面貌慈祥的佛像完全不同,与其说是僧人,不如说是更像武士。腰间还悬着一把佩剑。

    弄赞法师呆了一呆,连忙净手焚香,跪下去向这尊佛像磕头礼拜。

    原来这尊玉佛,雕塑的正是黄教喇嘛的“护法神灵”——帕巴鲁库菩萨少年时期的“庄严法相”。

    布达拉宫有中年时期的帕巴鲁库佛像,有老年时期的帕巴鲁库佛像,缺少的就只是这尊帕巴鲁库菩萨少年时期的佛像。

    礼拜过后,赵廷禄把弄赞法师扶起,淡淡说道:“萨总管送的这份礼物,不知可否合法师心意。”

    弄赞法师道:“多谢大人把敝教的护法火神从北京请来,我不敢藏之私室,日后必当另建专殿供奉。”

    赵廷禄笑道:“如此说来,这份礼物还算得是适当的了。实不相瞒,我们的萨总管为了送这份礼物,倒还费了一点心思呢。”

    弄赞法师瞿然一省,说道:“对了,我正想请问赵大人,为什么贵总管何以会想到要送这份礼物的?”

    赵廷禄笑道:“萨总管虽然远在京城,却也知道布达拉宫和法师的静室已经有了两尊这位菩萨的佛像。”

    供养在前面神殿的那尊佛像,是每年一次供人瞻礼的,外人得知不足为奇。弄赞法师私人供奉的这尊佛像藏之静室,竟然也给他们知道,弄赞法师却是不禁悚然而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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