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土地·灶王爷-《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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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灶王爷送上天,谓之“送灶”。送灶的日期各地不一样。我们那里一般人家是腊月二十四。俗话说:“君(或军)三,民四,龟五。”按规定,娼妓家送灶应是二十五,不过妓女都不遵守。二十五送灶,这不等于告诉别人:我们家是妓女?北京送灶,则都在二十三。
到除夕,把灶王爷接回来,或谓之“迎灶”,我们那里叫作“接灶”。
谁参加祭灶?各地,甚至各家不一样。有的人家只许男的参加,女的不参加;有的人家则只有女的跪拜,男人不参与;我们家则男女都拜,先由男的拜,后由女的拜。我觉得应该由女的祭拜合适。女人一天围着锅台转,与灶王爷关系密切,而且,这本是“老妇之祭”,不关老爷们儿的事!
灶王爷是什么长相?《庄子·达生》:“灶有髻。”司马彪注:“髻,灶神,着赤衣,状如美女。”我见过木刻彩印的灶王像,面孔略圆,有二三十根稀稀疏疏的胡子,并不像美女,倒像个有福气的老封翁。我们家灶王龛里则只贴了一张长方的红纸,上写“东厨司命定福灶君”。
灶王爷姓什么,叫什么?《荆楚岁时记》说他“姓苏名吉利”。不单他,连他老婆都有名字:“妇姓王名搏颊。”但我曾看过一个华北的民间故事,说他名叫张三,因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钻进了灶膛里,弄得一脸乌漆抹黑,于是成了灶王。北京俗曲亦云:“灶王爷本姓张。”他到底叫什么?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
城隍、土地、灶君是和中国人民大众生活关系最密切的神。
这些神是“古帝王”造出来的神话,是谣言,目的是统一老百姓的思想,是“神道设教”。
老百姓也需要这样的神。这些神的意象一旦为老百姓所掌握,就会变成一种自觉的、宗教性的、固执的力量。没有这些神,他们就会失去伦理道德的标准、是非善恶的尺度,失去心理平衡,惶惶然不可终日。我们县的城隍,在北伐的时候曾由以一个姓黄的党部委员为首的一帮热血青年用粗绳拉倒,劈成碎片。这触怒了城乡的许多道婆子。我们县有很多的道婆子,她们没有任何文化,只会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是神就拜,念“南无阿弥陀佛”,不管这神是什么教的神。不管哪个庙的香期,她们都去,一坐一大片,叫作“坐经”。她们的凝聚力很大,心很齐。她们听说城隍老爷被毁了:“哈!这还行!”她们一人拿了一炷香,要把姓黄的党部委员的家烧掉。黄某事先听到消息,越墙逃走,躲藏了好多天。这帮道婆子捐钱募化,硬是重新造了一个城隍老爷,和原来的一样。她们的道理很简单:“怎么可以没有城隍老爷!”
愚昧是一种伟大的力量。
大多数人对城隍、土地、灶王爷的态度是“诚惶诚恐,不胜屏营待命之至”,但是也有人不是这样,有的时候不是这样。很多地方戏的“三小戏”都有《打城隍》《打灶王》,和城隍老爷、灶王爷开了点小小玩笑,使他们不能老是那样俨乎其然,那样严肃。送灶时给灶王喂点关东糖,实在表现了整个民族的幽默感。
也许正是这点幽默感,使我们这个民族不致被信仰的铁板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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