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晚饭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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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先生很快就要毕业了。毕业以前,他想到要做两件事。一件是加入国民党,这已经着手办了;一件是追求一个女同学,这可难。他在学校里进进出出,一向像马二先生逛西湖:他也不看女人,女人也不看他。

    谁知天缘凑巧,金昌焕先生竟有了一段风流韵事。一天,他正提着阳伞到聚兴诚去上班,前面走着两个女同学,她们交头接耳地谈着话。一个告诉另一个:这人穿两件衬衫,打两条领带,而且介绍他有一个很长的外号:“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听话的那个不禁回头看了金昌焕一眼,嫣然一笑。金昌焕误会了:谁知一段姻缘却落在这里。当晚,他给这女同学写了一封情书。开头写道:“××女士芳鉴,径启者……”接着说了很多仰慕的话,最后直截了当地提出:“倘蒙慧眼垂青,允订白首之约,不胜荣幸之至。随函附赠金戒指一枚,务祈笑纳为荷。”在“金戒指”三字的旁边还加了一个括弧,括弧里注明:“重一钱五。”这封情书把金先生累得够呛,到他套起钢笔,吃下一块肉时,文嫂的鸡都已经即即足足地发出声音了。

    这封情书是当面递交的。

    这位女同学很对得起金昌焕。她把这封信公布在校长办公室外面的布告栏里,把这枚金戒指也用一枚大头针钉在布告栏的墨绿色的绒布上。于是金昌焕一下子出了大名了。

    金昌焕倒不在乎。他当着很多人,把信和戒指都取下来,收回了。

    你们爱谈论,谈论去吧!爱当笑话说,说去吧!于金昌焕何有哉!金昌焕已经在重庆找好了事,过两天就要离开西南联大,上任去了。

    文嫂丢了三只鸡,一只笋壳鸡,一只黑母鸡,一只芦花鸡。这三只鸡不是一次丢的,而是隔一个多星期丢一只。不知怎么丢的。早上开鸡窝放鸡时还在,晚上回窝时就少了。文嫂到处找,也找不着。她又不能像王婆骂鸡那样坐在门口骂——她知道这种泼辣做法在一个大学里很不合适,只是一个人叨叨:“我的鸡呢?我的鸡呢?……”

    文嫂的女儿回来了。文嫂吓了一跳:女儿戴得一头重孝。她明白出了大事了。她的女婿从重庆回来,车过贵州的十八盘,翻到山沟里了。女婿的同事带了信来。母女俩顾不上抱头痛哭,女儿还得赶紧搭便车到十八盘去收尸。

    女儿走了,文嫂失魂落魄,有点傻了。但是她还得活下去,还得过日子,还得吃饭,还得每天把鸡放出去,关鸡窝。还得洗衣服,做被子。有很多先生都毕业了,要离开昆明,临走总得干净干净,来找文嫂洗衣服、拆被子的多了。

    这几天文嫂常上先生们的宿舍里去。有的先生要走了,行李收拾好了,总还有一些带不了的破旧衣物,一件渔网似的毛衣,一个压扁了的脸盆,几只配不成对的皮鞋——那有洞的鞋底至少掌鞋还有用……这些先生就把文嫂叫了来,随她自己去挑拣。挑完了,文嫂必让先生看一看,然后就替他们把曲尺形或凹字形的单元打扫一下。

    因为洗衣服、捡破烂,文嫂还能岔乎岔乎,心里不至太乱。不过她明显地瘦了。

    金昌焕不声不响地走了。二十五号的朱先生叫文嫂也来看看,这位“怪现状”是不是也留下一些还值得一拣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金先生把一根布丝都带走了。他的凹形王国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跟文嫂借用的鼎罐。文嫂毫无所得,然而她也照样替金先生打扫了一下。她的笤帚扫到床下,失声惊叫了起来:床底下有三堆鸡毛,一堆笋壳色的,一堆黑的,一堆芦花的!

    文嫂把三堆鸡毛抱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来。

    “啊呀天呐,这是我的鸡呀!我的笋壳鸡呀!我的黑母鸡,我的芦花鸡呀!

    “我寡妇失业几十年哪,你咋个要偷我的鸡呀!

    “我风里来雨里去呀,我的命多苦,多艰难呀,你咋个要偷我的鸡呀!

    “你先生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呀,你咋个要偷我的鸡呀!

    “我的女婿死在贵州十八盘,连尸都还没有收呀,你咋个要偷我的鸡呀!”

    她哭得很伤心,很悲痛。好像要把一辈子所受的委屈、不幸、孤单和无告全都哭了出来。

    这金昌焕真是缺德,偷了文嫂的鸡,还借了文嫂的鼎罐来炖了。至于他怎么偷的鸡,怎样宰了,怎样退的鸡毛,谁都无从想象。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熟人

    “您好哇?有日子没有见了。

    “您遛弯儿?——这个‘弯儿’不错。有水,有树。

    “今儿天气不错。挺好。不冷不热的。有点儿小风。舒服。

    “您身体好?气色不错。红扑扑儿的。

    “家里都好?

    “老爷子身子骨还那么硬朗?有八十了吧?

    “孩子都好?上大学了吧?

    “您还在那儿住吗?”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八月骄阳

    张百顺年轻时拉过洋车,后来卖了多年烤白薯。德胜门豁口内外没有吃过张百顺的烤白薯的人不多。后来取缔了小商小贩,许多做小买卖的都改了行,张百顺托人谋了个事由儿,到太平湖公园来看门。一晃,十来年了。

    太平湖公园应名儿也叫作公园,实在什么都没有。既没有亭台楼阁,也没有游船茶座,就是一片野水,好些大柳树。前湖有几张长椅子,后湖都是荒草。灰菜、马苋菜都长得很肥。牵牛花,野茉莉。飞着好些粉蝶儿,还有北京人叫作“老道”的黄蝴蝶。一到晚不晌,往后湖一走,都瘆得慌。平常是不大有人去的。孩子们来掏蛐蛐。遛鸟的爱来,给画眉抓点活食:油葫芦、蚂蚱,还有一种叫作“马蜥儿”的小四脚蛇。看门,看什么呢?这个公园不卖门票。谁来,啥时候来,都行。除非怕有人把柳树锯倒了扛回去。不过这种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因此张百顺非常闲在。他没事时就到湖里捞点鱼虫、苲草,卖给养鱼的主。进项不大。但是够他抽关东烟的。“文化大革命”一起来,很多养鱼的都把鱼“处理”了,鱼虫、苲草没人买,他就到湖边摸点螺蛳,淘洗干净了,加点盐,搁两个大料瓣,煮咸螺蛳卖。

    后湖边上住着两户打鱼的。他们这打鱼,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一搭无一搭。打得的鱼随时就在湖边卖了。

    每天到园子里来遛早的,都是熟人。他们进园子,都有准钟点。

    来得最早的是刘宝利。他是个唱戏的。坐科学的是武生。因为个头矬点,扮相也欠英俊,缺少大将风度,来不了“当间儿的”。不过他会的多,给好几位名角打过“下串”,“傍”得挺严实。他粗通文字,爱抄本儿。他家里有两箱子本子,其中不少是已经失传了的。他还爱收藏剧照,有的很名贵。杨老板《青石山》的关平、尚和玉的《四平山》、路玉珊的《醉酒》、梅兰芳的《红线盗盒》、金少山的《李七长亭》、余叔岩的《盗宗卷》……有人出过高价,想买他的本子和剧照,他回绝了:“对不起,我留着殉葬。”剧团演开了革命现代戏,台上没有他的活儿,领导上动员他提前退休,——他还不到退休年龄。他一想:早退,晚退,早晚得退,退!退了休,他买了两只画眉,每天天一亮就到太平湖遛鸟。他戏瘾还挺大。把鸟笼子挂了,还拉拉山膀,起两个云手,踢踢腿,耗耗腿。有时还念念戏词。他老念的是《挑滑车》的《闹帐》:

    “且慢!”

    “高王爷为何阻令?”

    “末将有一事不明,愿在元帅台前领教。”

    “高王爷有话请讲,何言领教二字。”

    “岳元帅!想俺高宠,既已将身许国,理当报效皇家。今逢大敌,满营将官,俱有差遣,单单把俺高宠,一字不提,是何理也?”

    …………

    “吓、吓、吓吓吓吓……岳元帅!大丈夫临阵交锋,不死而带伤,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跟他差不多时候进园子遛弯的顾止庵曾经劝过他:

    “爷们!您这戏词,可不要再念了哇!”

    “怎么啦?”

    “如今晚儿演了革命现代戏,您念老戏词——韵白!再说,您这不是借题发挥吗?‘满营将官,俱有差遣,单单把俺高宠,一字不提,是何理也?’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说台上不用您,把您刷了吗?这要有人听出来,您这是‘对党不满’呀!这是什么时候啊,爷们!”

    “这么一大早,不是没人听见吗!”

    “隔墙有耳!——小心无大错。”

    顾止庵,八十岁了。花白胡须,精神很好。他早年在豁口外设帐授徒,——教私塾。后来学生都改了上学堂了,他的私塾停了,他就给人抄书,抄稿子。他的字写得不错,欧底赵面。抄书、抄稿子有点委屈了这笔字。后来找他抄书、抄稿子的也少了,他就在邮局门外树荫底下摆一张小桌子,代写家信。新中国成立后,又添了一项业务:代写检讨。“老爷子,求您代写一份检讨。”——“写检讨?这检讨还能由别人代写呀?”——“劳您驾!我写不了。您写完了,我摁个手印,一样!”——“什么事儿?”因为他的检讨写得清楚,也深刻,比较容易通过,来求的越来越多,业务挺兴旺。后来他的孩子都成家立业,混得不错,就跟老爷子说:“我们几个养活得起您。您一支笔挣了不少杂和面儿,该清闲几年了。”顾止庵于是搁了笔。每天就是遛遛弯儿,找几个年岁跟他相仿的老友一块堆儿坐坐、聊聊、下下棋。他爱瞧报,——站在阅报栏前一句一句地瞧。早晚听“匣子”。因此他知道的事多,成了豁口内外的“伏地圣人”(3)。

    这天他进了太平湖,刘宝利已经练了一遍功,正把一条腿压在树上耗着。

    “老爷子今儿早!”

    “宝利!今儿好像没听您念《闹帐》?”

    “不能再念啦!”

    “怎么啦?”

    “待会儿跟您说。”

    顾止庵向四边的树上看看:

    “您的鸟呢?”

    “放啦!”

    “放啦?”

    “您先慢慢往外溜达着。今儿我带着一包高末。百顺大哥那儿有开水,叶子已经闷上了。我耗耗腿。一会儿就来。咱们爷儿仨喝一壶,聊聊。”

    顾止庵遛到门口,张百顺正在湖边淘洗螺蛳。

    “顾先生!椅子上坐。茶正好出味儿了,来一碗。”

    “来一碗!”

    “顾先生,您说这‘文化大革命’,它是怎么回子事?”

    “您问我?——有人知道。”

    “这红卫兵,又是怎么回子事。呼啦——全起来了。它也不用登记,不用批准,也没有个手续,自己个儿就拉起来了。我真没见过。一戴上红袖箍,就变人性。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想揪谁就揪谁。他们怎么有这么大的权?谁给他们的权?”

    “头几天,八一八,不是刚刚接见了吗?”

    “当大官的,原来都是坐小汽车的主,都挺威风,一个一个全都头朝了下了。您说,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们怎么想,我哪儿知道。反正这心里不大那么好受。”

    “还有个章程没有?我可是当了一辈子安善良民,从来奉公守法。这会儿,全乱了。我这眼面前就跟‘下黄土’似的,简直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您多余操这份儿心。粮店还卖不卖棒子面?”

    “卖!”

    “还是的。有棒子面就行。咱们都不在单位,都这岁数了。咱们不会去揪谁,斗谁,红卫兵大概也斗不到咱们头上。过一天,算一日。这太平湖眼下不还挺太平不是?”

    “那是!那是!”

    刘宝利来了。

    “宝利,您说要告诉我什么事?”

    “昨儿,我可瞧了一场热闹!”

    “什么热闹?”

    “烧行头。我到交道口一个师哥家串门子,听说成贤街孔庙要烧行头——烧戏装。我跟师哥说:咱们䁖䁖去!嗬!堆成一座小山哪!大红官衣、青褶子,这没什么!‘帅盔’、‘八面威’、‘相貂’、‘驸马套’……这也没有什么!大蟒大靠,苏绣平金,都是新的,太可惜了!点翠‘头面’,水钻‘头面’,这值多少钱哪!一把火,全烧啦!火苗儿蹿起老高。烧煳了的碎绸子片飞得哪儿哪儿都是。”

    “唉!”

    “火边上还围了一圈人,都是文艺界的头头脑脑。有跪着的,有撅着的。有的挂着牌子,有的脊背贴了一张大纸,写着字。都是满头大汗。您想想:这么热的天,又烤着大火,能不出汗吗?一群红卫兵,攥着宽皮带,挨着个抽他们。劈头盖脸!有的,一皮带下去,登时,脑袋就开了,血就下来了。——皮带上带着大铜头子哪!哎呀,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打人的。哪能这么打呢?您要我这么打,我还真不会!这帮孩子,从哪儿学来的呢?有的还是小妞儿。他们怎么能下得去这么狠的手呢?”

    “唉!”

    “回来,我一琢磨,把两箱子剧本、剧照,捆巴捆巴,借了一辆平板三轮,我就都送到街道办事处去了。他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不能自己烧。留着,招事!”

    “唉!”

    “那两只画眉,‘口’多全!今儿一早起来,我也放了。——开笼放鸟!‘提笼架鸟’,这也是个事儿!”

    “唉!”

    这工夫,园门口进来一个人。六十七八岁,戴着眼镜,一身干干净净的藏青制服,礼服呢千层底布鞋,拄着一根角把棕竹手杖,一看是个有身份的人。这人见了顾止庵,略略点了点头,往后面走去了。这人眼神有点直勾勾的,脸上气色也不大好。不过这年头,两眼发直的人多的是。这人走到靠近后湖的一张长椅旁边,坐下来,望着湖水。

    顾止庵说:“茶也喝透了,咱们也该散了。”

    张百顺说:“我把这点螺蛳送回去,叫他们煮煮。回见!”

    “回见!”

    “回见!”

    张百顺把螺蛳送回家。回来,那个人还在长椅上坐着,望着湖水。

    柳树上知了叫得非常欢实。天越热,它们叫得越欢。赛着叫。整个太平湖全归了它们了。

    张百顺回家吃了中午饭。回来,那个人还在椅子上坐着,望着湖水。

    粉蝶儿、黄蝴蝶乱飞。忽上,忽下。忽起,忽落。黄蝴蝶,白蝴蝶。白蝴蝶,黄蝴蝶……

    天黑了。张百顺要回家了。那人还在椅子上坐着,望着湖水。

    蛐蛐、油葫芦叫成一片。还有金铃子。野茉莉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清香。一条大鱼跃出了水面,歘的一声,又没到水里。星星出来了。

    第二天天一亮,刘宝利到太平湖练功。走到后湖:湖里一团黑乎乎的,什么?哟,是个人!这是他的后脑勺!有人投湖啦!

    刘宝利叫了两个打鱼的人,把尸首捞了上来,放在湖边草地上。这工夫,顾止庵也来了。张百顺也赶了过来。

    顾止庵对打鱼的说:“您二位到派出所报案。我们仨在这儿看着。”

    “您受累!”

    顾止庵四下里看看,说:

    “这人想死的心是下铁了的。要不,怎么会找到这么个荒凉偏僻的地方来呢?他投湖的时候,神志很清醒,不是迷迷糊糊一头扎下去的。你们看,他的上衣还整整齐齐地搭在椅背上,手杖也好好地靠在一边。咱们掏掏他的兜儿,看看有什么,好知道死者是谁呀。”

    顾止庵从死者的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工作证,是北京市文联发的:

    姓名:舒舍予

    职务:主席

    顾止庵看看工作证上的相片,又看看死者的脸,拍了拍工作证:

    “这人,我认得!”

    “您认得?”

    “怪不得昨儿他进园子的时候,好像跟我招呼了一下。他原先叫舒庆春。这话有小五十年了!那会儿我教私塾,他是劝学员,正管着德胜门这一片的私塾。他住在华严寺。我还上他那儿聊过几次。人挺好,有学问!他对德胜门这一带挺熟,知道太平湖这么个地方!您怎么走南闯北,又转回来啦?这可真是: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哪!”

    “您等等!他到底是谁呀?”

    “他后来出了大名,是个作家,他,就是老舍呀!”

    张百顺问:“老舍是谁?”

    刘宝利:“老舍您都不知道?瞧过《骆驼祥子》没有?”

    “匣子里听过。好!是写拉洋车的。祥子,我认识。——‘骆驼祥子’嘛!”

    “您认识?不能吧!这是把好些拉洋车的搁一块堆儿,抟巴抟巴,捏出来的。”

    “唔!不对!祥子,拉车的谁不知道!他和虎妞结婚,我还随了份子。”

    “您八成是做梦了吧?”

    “做梦?——许是。岁数大了,真事、梦景,常往一块掺和。——他还写过什么?”

    “《龙须沟》哇!”

    “《龙须沟》,瞧过,瞧过!电影!程疯子、娘子、二妞……这不是金鱼池,这就是咱这德胜门豁口!太真了!太真了,就叫人掉泪。”

    “您还没瞧过《茶馆》哪!太棒了!王利发!‘硬硬朗朗的,我硬硬朗朗的干什么?’我心里这酸呀!”

    “合着这位老舍他净写卖力气的、耍手艺的、做小买卖的。苦哈哈、命穷人?”

    “那没错!”

    “那他是个好人!”

    “没错!”

    刘宝利说:“这么个人,我看他本心是想说共产党好啊!”

    “没错!”

    刘宝利看看死者:

    “我认出来啦!在孔庙挨打的,就有他!您瞧,脑袋上还有伤,身上净是血嘎巴!——我真不明白。这么个人,旧社会能容得他,怎么咱这新社会倒容不得他呢?”

    顾止庵说:“‘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这大概就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张百顺撅了两根柳条,在老舍的脸上摇晃着,怕有苍蝇。

    “他从昨儿早起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心里来回来去,不知道想了多少事哪!”

    “‘千古艰难唯一死’呀!”

    张百顺问:“这市文联主席够个什么爵位?”

    “要在前清,这相当个翰林院大学士。”

    “那干吗要走了这条路呢?忍过一阵肚子疼!这秋老虎虽毒,它不也有凉快的时候?”

    顾止庵环顾左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士可杀,而不可辱’啊!”

    刘宝利说:“我去找张席,给他盖上点儿!”

    (1)镴嘴子是一种鸟,喙大而硬。此地说嘴尖舌巧的姑娘为镴嘴子,其实镴嘴子哑着的时候多,不善鸣叫。

    (2)这是当地童谣。“吃冷饭,喝冷酒”也有说成“吃人家饭,喝人家酒”的。

    (3)地,北京土话。本地生产的叫“伏地”,如“伏地小米”、“伏地蒜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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